第十七幕·欧洲人拓殖记（二）——葡萄酒在北美：折戟弗吉尼亚

　　除了印第安人最早来到美洲定居以外，在基督徒发现美洲之前，维京人在11世纪也从格陵兰岛乘船来到了北美土地，他们并没有过于深入地对这片土地进行探索，因为这里人烟罕至，自然资源也极其有限，但根据维京人自己的记录，他们在北美大陆沿海地区已经发现了大量葡萄和葡萄藤，这应该是当地野生的美洲种葡萄。这些维京人当时应该拿这些美洲野生葡萄尝试过酿酒，因为仅仅从字面意义来看，这块地被维京人安上了一个和酒有关的名字——Vinland。事实上，维京人曾在这里短暂定居，20世纪60年代，考古学家们在北美发掘出了维京人的定居地，其中的8座建筑物中包括一个铁匠铺和一个木材场，遗址出土的一些手工制品上也带有维京特色的图案。然而，可能是由于自然资源的有限以及与当地土著的冲突，维京人只在这里居住了短短几年，就回到了格陵兰岛，从此整个美洲再度陷入沉寂。回家以后，他们中的一些人重操起了在欧洲经商和打劫的老本行，一些人最后在欧洲定居下来，皈依了基督教，我们推测维京人离开北美时并没有把美洲种葡萄带上船，因为用这种葡萄酿出的葡萄酒其独有的风味肯定能让欧洲人刻骨铭心（这一点我们在后面会细说），翻遍整个欧洲中世纪史，我们并没有发现当时的人们有关于这种特殊葡萄和葡萄酒的记载。

　　在欧洲文明踏上美洲土地之前的大约400年，北欧的航海民族维京人曾在北美洲东海岸短暂定居

Vinland当地野生葡萄，在形态上和今天的主要酿酒葡萄有明显不同

　　哥伦布发现美洲以后，欧洲人开始陆续踏上对这片处女地探险和殖民的道路，大量关于北美野生葡萄的报道见诸探 险日志，最初的发现只局限于北美东海岸和加勒比海诸岛，随着勘探的深入，探险家和殖民者们发现野生葡萄在北美内陆几乎无处不在，16世纪初的探险家们也在探险日志中对当地野生葡萄在将来能够用于酿制好酒做出了预测，然而，探险生活实在是太艰苦，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对酿酒这件小事做出尝试。1564年，法国人在今天佛罗里达州境内建立殖民地，他们在这里种植粮食，但到了第二年收成却让人失望，整个殖民地的法国人陷入饥荒，恰逢此时英国的海盗头子霍金斯（正是23年之后英西海权争霸战中和德雷克联手大破西班牙无敌舰队的那位航海家，参见前期推出的第三十二章：海上霸权易主——英国后来居上）远航驶过这里，霍金斯卖给了法国人一艘船并在船上留了一些粮食，此外，霍金斯在航海日志中提到，殖民地的法国人虽然没有种出足够多的粮食，却酿了20多桶葡萄酒，这些酒应该是用当地野生葡萄酿造的，其独特的风味让人难忘。霍金斯的这一份航海日志应该算是第一份记录殖民者在今天美国境内酿造葡萄酒的文档。相对于宗教热情更为单纯的新教徒早期对北美土地的艰苦开垦，附带着财富渴求的西班牙人在南美殖民成功以后在殖民地开始建造葡萄园，1568年，西班牙殖民者在今天南卡罗来纳州的帕里斯岛上建立葡萄园，这可以算是第一例殖民者在今天美国境内建造起来的葡萄园。

　　1588年，英格兰取代西班牙成为海上霸主，于是也开始派遣探险家往北美洲勘探，1606年，英国商人成立弗吉尼亚公司，1607年正式来到北美洲拓殖，殖民地取名弗吉尼亚（Virginia），用以纪念他们伟大的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英国人从此拥有了在北美洲的第一块殖民地。总结西班牙人失败的教训，英国人意识到仅仅拥有黄金并非万能，积极发展农工商业才是强国的王道。弗吉尼亚遍地野生葡萄，初来此处的英国人在此进行了用美洲种葡萄酿酒的试验，1609年，弗吉尼亚公司向英国王室做了一份报告，报告认为：虽然目前所产葡萄酒尚不能称作上品，但若假以时日进行栽培和酿造研究，所得葡萄酒品质超过外国葡萄酒并非痴人说梦。这份报告对于本土不出产葡萄酒的英国王室来说具有重大吸引力，由于国内人民对葡萄酒的需求，长期以来英国不得不从法国、西班牙和葡萄牙进口大量葡萄酒，如果能够在弗吉尼亚州发展起一定规模的英国人自己的葡萄酒业，那么这些葡萄酒不仅能够满足内需，还能在世界的葡萄酒市场上分一杯羹。英国王室因弗吉尼亚公司的报告大受鼓舞，除了拨给资金和人力全力支持当地葡萄园和酒厂的建设以外，还斥巨资从欧洲请来专业的葡萄栽培和葡萄酒酿造专家。1611年，弗吉尼亚殖民地法令规定：凡当地居民抢劫葡萄园财产或私自采集葡萄园葡萄将获死刑。到1619年，弗吉尼亚公司从欧洲请来8位葡萄栽培专家（其中3位来自法国著名葡萄酒产区朗格多克）并引进了欧亚种葡萄，从此开始了让欧亚种葡萄适应美洲环境的漫长探索。弗吉尼亚公司让当地的每家每户种上十株葡萄树（大部分是美洲种葡萄），并请专家走访，目的在于将各家各户居民培养成手艺熟练的葡萄园工人。葡萄业在弗吉尼亚的发展开了一个好头，产出优质葡萄酒在当时看来充满希望。

　　弗吉尼亚公司在北美洲草创之初：不同于南美洲，北美洲的本土文明相对来说不如南美洲发达，欧洲人在这里的拓殖史，也许称之为拓荒史更为恰当。

　　英国政府和弗吉尼亚公司对于发展弗吉尼亚本土葡萄酒产业充满热情，在1622年，弗吉尼亚的每一户人都拿到了一本由弗吉尼亚公司发给的技术手册，这本书是法国专家应英国国王邀请而编写的关于弗吉尼亚州葡萄栽培和葡萄酒酿造的指导手册，然而，许多人拿到这本手册之后的反应是瞧都不瞧一眼，把它束之高阁。家家户户的葡萄已经长出了篱笆，却无人打理，商人们行色匆匆，似乎有大笔生意等着他们，放眼看向每个人的院落，人们的注意力完全倾注在了另外一种作物上，那就是烟草。

　　不同于官方的热情在于葡萄酒，在弗吉尼亚，民间的热情完全投入在了烟草业上，上图为当时当地烟草业的繁荣状况。从图中可见，白人亲自下地种植烟草（左图），而制作成品烟的工作则主要由印第安人负责（右图）。

　　虽然英国政府一再强调要重点发展弗吉尼亚的葡萄酒业，但是实际的情况让人绝望：经过十多年的实践，专家们发现和欧亚种葡萄相比，美洲种葡萄确实具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有着极强的生命力，抗病抗寒能力强，但是，由于北美大多数地区较为寒冷的天气和有限的光照，美洲种葡萄的糖分积累相当有限，酿出的酒味道偏酸。更要命的是，美洲种葡萄自带一股怪怪的狐狸味，不管是从栽培方面或是酿造方面进行试验，这股气味总是无法去除或是掩盖。而从欧洲引进来的欧亚种葡萄呢？北美洲不同于南美洲、澳洲或是南非，这些地区由于过去本来没有葡萄，而且气候和土壤也适宜葡萄的种植，所以葡萄的引入和推广比较顺利。北美洲不同，由于本土就有葡萄的生长，所以也就有大量葡萄的天敌存在，其中破坏力最大的当属根瘤蚜。这种昆虫依附在葡萄根部，啃噬葡萄根系，使葡萄根部形成大量根瘤，最后葡萄树因营养不良而枯萎至死。葡萄栽培专家们长期以来一直没有发现根瘤蚜是致死欧亚种葡萄的罪魁祸首，他们把欧亚种葡萄枯死的原因归结于葡萄树对土壤不适，于是又不断地重新选址。反之，在17世纪20年代的弗吉尼亚，烟草这种经济作物长得快，哪都能种，而且能够卖一个好价钱，人们对葡萄酒行业的发展逐渐失去耐心，纷纷跑去种植烟草。至于葡萄酒的消费，则主要是法国人和南美洲西班牙人的葡萄酒销售到了这里。

　　事实上，根瘤蚜对于欧亚种葡萄树的破坏不仅仅局限在美洲，19世纪以后，许多存活在美洲植物标本上的根瘤蚜从美洲来到欧洲，随后开始疯狂散播，到19世纪末，根瘤蚜基本上摧毁了欧洲的整个葡萄园，后来发现许多美洲种葡萄树对于根瘤蚜有免疫力，于是开始尝试将欧亚种葡萄嫁接在美洲种葡萄的砧木上，这才挽救了欧亚种葡萄和葡萄酒。直到今天，采用对根瘤蚜具有免疫力的美洲种葡萄作砧木是防止欧亚种葡萄树被根瘤蚜侵蚀的唯一有效方法。

　　上图左：大量根瘤蚜附着在葡萄根系处吮吸葡萄汁液；

　　上图右：19世纪的漫画，大批本该由人类享用的葡萄酒毁于根瘤蚜的猖獗；

　　下图左：19世纪法国人写的防治根瘤蚜的技术类书籍；

　　下图右：葡萄园中的果农似乎是在采取向地底注入硫的手段来防治根瘤蚜。

　　弗吉尼亚葡萄酒业的夭折没有让英国政府灰心，此后还有一些殖民地政策的发布鼓励当地葡萄酒业的发展，欧洲大陆的葡萄栽培和酿造专家们或者受英国王室邀请，或者自掏腰包来到了北美洲，从华盛顿到马萨诸塞，再到远至美国西海岸，随处可见他们的身影，虽然根瘤蚜问题一直没被发现，但人们依然对欧亚种的栽种试验抱有信心，北美风土和美洲种葡萄的多样性吸引了大批欧洲的栽培与酿造专家前来，美国成为各种栽培模式试验、品种门类研究和酿造工艺探索的基地，正是这些专家们的持之以恒，美国各处的土地该种什么葡萄、怎么种以及怎么酿的实践经验和理论知识有了长久的积累，19世纪末根瘤蚜问题的解决，让蓄积了近200多年的各种知识开始爆发，美国，作为葡萄酒新世界中的后发国家，以技术上的优势站在了葡萄酒新世界的前列。

　　今天美国主要领土（不包括阿拉斯加和夏威夷）内大致的的葡萄酒产区（左图）和酒厂（右图）分布图

　　（本文作者：李斯屿，现于中国农业大学葡萄酒研究中心攻读葡萄酒科学博士）